《辨中边论》是唯识宗的根本典籍之一,本论以境行果的次第安立相、障、真实、修诸对治、修分位、得果、无上乘七品。其中第三真实品中谈到了十种真实,最初以三自性为根本真实,通摄其余九种真实,最末则谈到善巧真实,对治众生如影随形的我见,论主辨析精当,阐发幽微,实乃良药于病,下面就稍做讨论之。
佛法不同于其他宗教教义的一项特质,就是谈到“诸法无我”,而众生沉沦于生死苦海中最大的祸首却正是我执。一般来说,若没有经过理性的深刻辨析,大凡众生都会不自觉的认为有一个“我”,而且这个感觉根深蒂固,与生俱来似的。当然这是一个错觉,是因为我们无始以来内在虚妄熏习的力量,以及由于邪教及邪分别而起的错误认识,佛法中称之为俱生我执和分别我执。但当我们用真理去观照,看清诸法的真实性时,就会领悟到其实我们感觉的那个“我”,真的是踏破铁皮无觅处的。下面,就让我们学习下《辨中边论》是如何分析众生产生我见的十种错误理由,以及如何使用十种善巧对治的。
一、执一性我
第一种容易犯的我见,就是认为有个“独一之我”。因为有这么一种错误的感觉,所以许多人喜欢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看上去很有主见,其实只是内心“独一之我”的外在放大。因为“独一之我”本来是没有的,是虚构的,只有通过执著,“独一之我”才能被感觉到,才能被滋润成长。“我”是异于他人的不同,是独一无二的,没有独一性,就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就会被遗忘,会显得黯淡,。独一感正是我执的一种养料,通过加强独一无二的感觉,“我”就会觉得被满足。
但真得有一个独一的我吗?佛教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一个人,无非是色、受、想、行、识五蕴的聚合体,我不是五蕴中的各蕴,各蕴也不是我,我不在蕴中,蕴也不在我中。因为若我是五蕴,则我有五个,那么就不可能是独一之我。而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承认体内有五个我也是荒谬的。但是离开五蕴又找不到一个真实独立的我,所以说我与蕴是互在的关系也是不通的。正如佛陀在《杂阿含经》中所说“彼一切悉皆非我,不异我,不相在。”
正确认识“五蕴”,就能破除对“一我”的执著。“蕴”的本义是“聚”,是非一、总略、分段的。比如色蕴,包括所有色,“若过去、若未来、若现在、若内、若外、若粗、若细、若好、若丑、若远、若近。”把这一切色略为一蕴来说,就是色蕴。依此类推,其他受想行识四蕴也是这样安立。凡夫执著的“一我”,其实只是把五蕴当作了“一合相”,除了虚妄分别外,其中并无真实之义。所以如来在《金刚经》中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一合相,则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须菩提!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
二、执因性我
第二种错误的执著,是以为有一个作为因的“我”。我们大多数人不是生活在什么客观的世界中,而是生活在自我的世界中,什么东西都贴上“我”的标签,比如我的眼睛,我的东西,我的意识等等。“我”是认识到的这个世界后面不可或缺的因,西方哲学家笛卡尔就说过“我思故我在”。他认为思考作为一种果,必然有它的因,那“我”的存在就是思考得以发生的因。这就是执有因性的我。
佛教把世界分成六根、六尘、六识的十八界,无论是在根尘识的哪一界中,都没有一个“我”作为世界万物发展变化的因。眼根等六内界,是由阿赖耶识中眼根的自种而生;色等六外界,除法尘界中有少分无为法不从种生外,其余皆从赖耶识中各各自种之所变生;而六识除以阿赖耶识中的自种为因缘外,也以六根六尘为增上缘和所缘缘而生,。
所以,当我们看到纷纭复杂的世界其实只是六根六尘六识时,当我们看到这十八界的亲因,其实只是阿赖耶识中所藏的自种时,当我们认识到这些种子其实只是相似相续,非常非断地如瀑流一样地存在时,我们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因性之我,一切不过是种子生现行,现行再熏生种子罢了。
三、执受者性我
第三种错误的执著,是认为有一个受者,有一个真实受苦受乐的我。我们知道,五取蕴有另外一个中文翻译就是五受阴,‘取’义偏向于主动,‘受’义偏向于被动。我人觉得有一个我,与被动的“受”是有很大关系的。比如饥饿时,这种饿受即使主观上不想有,不想取,但依然缠着我人,使我人感到这是唯“我”在感受,这不由我意志转移,舍不掉的感受就是我的。套用《楞严经》上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不汝还者,非汝而谁?”
凡夫之人的错觉在于认为感受的背后一定有感受者。比如说“我饿了”,其实饥饿感只是胃的排空罢了,并没有一个“我”在受饿,但我人会加上一个“我”作为受体,并执以为真,由此不解无我的真实,陷入颠倒的境地。
通过仔细观察六根六尘,我们就会发现能受用的根,所受用的尘,其中并无一个受者,只不过是六识通过这内外六门出生,所以《杂集论》说“诸识生长门是处义”。正确认识十二处,并仔细观察诸受诸识是如何通过十二门生起和消亡的,就会破除凡夫有受者性我的执著。
四、执作者性我
上面说的是从被动的“受者”的角度感觉有我,现在则是从主动的“作者”的角度执著有我。我人活在世上,总免不了对世界人生进行一番思考,比如世界是怎么来的,人是怎么来的?这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而佛陀的正法是说缘起。学习缘起,会让我们看清事实发展变化的真相,从因、果、用三个方面断除增益见和损减见。
比如,有人说世界和众生都是由一个最初的造物者或创世神所作,这其实是增益因,是不平等因,把本来不是因的说成是因,而又妄执此一根本因不是因缘所生。也有人说既然佛教承认有因果报应,有生死轮回,那就应该有一个作者,造作善恶业,从此世到彼世。这其实是增益果,把“我”增益为缘起中不存在的果。如窥基在《辨中边论述记》中所说“行是无明果,行中实无我,今执行中有我为无明果故,名增益果。”
总之,无论是执著“作者造我”还是“我是作者”,都是在虚妄分别心上安立的增益。世间诸法原本都是缘生缘灭,没有实在自性的。真相正如《阿含》所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世间灭”“此阴灭已,异阴相续,有业报而无作者”。
五、执自在转性我
第五中错误的观点是执有一个能自在转的我,这是因为我们总认为自己有独立的意志,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向东还是向西,是吃甜的还是吃咸的,以为意志可以决定一切。其实世间事物大多是不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转移的,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我们不能因为能自主地抬胳膊抬腿这种小小的自在就忘记了自己轮回生死苦海中的那些大大的不自在。
不想生老病死,偏偏却要生老病死;不想与心爱的人分离,却偏要十里长亭;不想与怨亲债主在一起,却不得不朝夕相对;而想得到的东西,常常穷尽一生,也追求不到。人生就是这样的不自在,被烦恼和业力驱使,所以烦恼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结使”,既绑缚着我们又驱使着我们,使我人沉沦于六道不得自在。
通过认识七种处非处义,可以让我们清醒地认识到事物是有规律的,不是光凭意志为转移的。做了恶行虽无爱欲也不得不堕堕恶趣,相反做了妙行虽无希望,也会自然生于善趣。而不断五盖不修七觉支的众生,也决定不会究竟苦边,获得解脱。世上并没有一个可以凭自己意志就我行我素的“我”,一起都得符合缘起因果的法则。这种规律,不论如来出世与否,都是常恒不变,法尔如是的。
六、执增上义性我
第六种我执是由于凡夫对一些能给予力量不生障碍的诸根不能正确认识而造成的。比如唯物主义者虽也不承认过去世有我,未来世有我,否定人死后有常恒不变的灵魂,但却执著的认为活在此世的这个人就是实实在在的我。这种无我见其实是断见,而不是究竟的无我,因为其还执著有一个现在我。产生这种执著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正确的理解‘命根’于住一期相续有增上义,错把增上性的命根当作了我,也就是着了《金刚经》所说的“寿者相”。
除了命根外,眼等六根于取境有增上义,男女二根于续家族有增上义,苦、乐、忧、喜、舍五根于能受用善恶业果有增上义,信等五根于世间净有增上义,未知等根于出世净有增上义。如果由于这二十二根的增上性而产生妄执,以为有一个我在取境,有一个我在延续家族,有一个我在受用善恶业果,有一个我能信、能念、能精进、能定、能慧等,那就是错执了增上性我。
因为眼等诸根只是眼识等生起的增上缘而不是亲因缘,而诸根亦是缘生无自性的
。若眼根损坏,眼识就不会生起,成了盲人。如果真有一个我作增上,作主宰,则天下就绝不会有盲人了,以再不需要眼根的缘故,由此可知诸根中绝没有一个增上性的实我可得。七、执常性我
第七种易犯的我见是执有永恒常存的我,非但人我是常的,就是世间诸法也都是常的,小乘有部就有这三世实有的观点。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成立因果相续生死轮回,如果过去不是实有的,那么灭则不会引果;如果未来不是实有的,那凭什么称未来是“未来”。
这种错误的认识主要还是对“三世”缺乏理解,不知道三世其实都是假名安立的。所谓的过去,是指因果俱已受用;未来是指因果俱未受用;现在是指已受用因,未已受用果。《成唯识论》就说“观现在法,有引后用,假立当果,对说现因;观现在法,有酬前相,假立曾因,对说现果。”这当然还是就现在假立过未而说的。《中论》则说的更彻底,龙树说“若因过去时,有未来现在,未来及现在,应在过去时。若过去时中,无未来现在,未来现在时,云何因过去?不因过去时,则无未来时,亦无现在时,是故无二时。”
所以,三世只是依因果的相续酬报与否而施设的,在阿赖耶识的种子如瀑流一样的非常非断的相续中,根本没有什么常恒不变的我体。如果三世都是空的,那如何会于空中生起常我之见呢?所以通过对“世”义的善巧,我们就会自然地破除对常性我的执著。
八、执染净所依性我
很多学佛的人都知道要转迷为悟,转染成净,于是乎便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一个从痴迷转成觉悟,由先染而后净的我。于是乎很多学佛的人越学越有我慢,认为自己在戒律上,在禅定上,在闻思慧上如何如何地了不起,这正是中了执有染净所依性我的毒。
我们知道苦集二谛是杂染的因果,灭道二谛是清净的因果,依四谛说有染净因果,但其实并无一真实之我或染或净。再进一步说,迷悟依于真如,染净依于藏识,转染成净只是把阿赖耶识中的有漏习气转成无漏种子,阿赖耶识如瀑流,其中并没有一个我像换衣服似的,脱去染的,换上净的,只是凡愚易把阿赖耶识执为我罢了。
所以《解深密经》最后一品,佛告曼殊室利菩萨不共陀罗尼义,令入甚深密意时道:“一切杂染清净法,皆无作用数取趣,由我宣说离所为,染污清净非先后,于粗重身随眠见,为缘计我及我所,由此妄谓我见等,我食我为我染净,若如实知如是者,乃能永断粗重身,得无染净无戏论,无为依止无加行。”
九、执观行者性我
外道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个能瞬目扬眉,能行住坐卧的,能观能行的就是我,只不过刀不自割,指不自触,难以被认识到罢了。或认为佛既然也说三乘种性,就一定有一个“我”拥有某某种性,以为于三乘法中,有个我在观在行,这就是错执了观行者性我。
因为如果真如上面所说的那样,那修行解脱都就成了空话,因为既然有这么一个“万能”的我,能作功用且又不生不灭,那根本不需要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如理思维,法随法行,就可以自然解脱了,但事实不然。
要知道,观行的背后并没有观行者,种性的背后也没有拥有种性者。一切法都是缘起的,出世法也不例外。这世上没有天生的弥勒,自然的释迦,要想解脱必须有相应的道次第。佛只是对不同根性的众生安立三乘道罢了,所以《楞伽经》说“三乘亦非乘”。如果实执有个三乘种性的我,有个真实于三乘法观行的我,那都是不解如来所说义,执指为月了。
十、执缚解者性我
学佛的人追求解脱,有时却又被解脱二字所缚,这是非常隐秘的束缚,常常被人所忽略。我人常常说我要解脱,我要成佛。其实这本身是含有我执的,因为有我则无解脱,有解脱则无我。在世俗语言上我们可以说我要解脱烦恼,我要达到涅槃,但在胜义的层面上,我们得承认“涅槃亦如幻如梦。”
说众生被无明烦恼所缚,说有涅槃解脱可证,是站在众生无明我执未破的立场上的说法。若真正理解了有为法无为法皆常空无我。就会明白有为的当下就是无为,烦恼的当下就是菩提自性本来清净,并无实我生死轮回,亦无实我出世解脱。如《圆觉经》所说“如梦中人,梦时非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
明白有为无为只是本师假施设句,有为非缚,无为非解,就会摆脱对有一缚解性我的执著。如《维摩诘经》所说“若有缚则有解,若本无缚其谁求解?”禅宗四祖道信正是因“谁缚汝”一句而豁然开悟的。
以上说了十种我见,分别是一执一性、二执因性、三执受者性、四执作者性、五执自在转性、六执增上义性、七执常性、八执染净所依性、九执观行者性、十执缚解者性。对治此十我见需修十善巧,分别是一蕴善巧、二界善巧、三处善巧、四缘起善巧、五处非处善巧、六根善巧、七世善巧、八谛善巧、九乘善巧、十有为无为法善巧。在《辨中边论·真实品》的最后说道,是“入我执事一切秘密所显真实”,也就是说,通达了这十种善巧,就明白了众生我执的细微幽隐处,对照自己的心行,就会明白该修哪种善巧断除我执,显发真实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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