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龙泉寺来说,一个保持神秘的“高知僧团”成为外界企图窥视的焦点。在住持学诚法师看来,这是佛教的发展的人才储备,因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自古皆然”。(网络图片/图)
龙泉寺的“高知僧人”让其成为“清华北大分校”。法师班底有清华大学博士、北航教授、中科院博士、北大哲学研究生等。龙泉寺也因此被称作“最强科研实力寺庙”。
“高知出家”现象存在已久,最为著名的是曾为“第一神童”的宁铂在2003年出家。在学者看来,这与一部分人的心理或信仰危机有关,同时也是社会走向开放和多元的标志。
龙泉寺“互联治寺”和“技术弘法”的背后是所有中国寺庙共同面临的母题:如何复兴佛教。“如果不利用高科技,佛法声音就传播不出去。”学诚法师说。
“龙泉寺?在哪儿?”即使是道地的北京人问出这句话,也别惊讶。尽管始建于辽代,称得上京西名刹,但北京龙泉寺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知名。在古都北京,有建于唐代的法源寺,有系出皇门的雍和宫,龙泉寺并非北京人烧香礼佛的首选。事实上,这座偏居山岭的寺庙,复建还不到十年。
然而,这个冬天,互联网意义上的龙泉寺却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你知道龙泉寺的科研实力有多强吗?”在一条微博的指引下,人们发现龙泉寺很不简单——寺中“高知”僧人比比皆是:清华大学流体力学博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博士……
龙泉寺有一位堪称微博大V的方丈学诚法师,一个媲美科研团队的高知僧团,还有一个专门从事互联网弘法的信息技术组和动漫组,以及数量庞大的义工支持着龙泉寺在香火缭绕外的数字化生存。
更为重要的是,在龙泉寺拥有这些的同时,国内的诸多著名寺庙正因过度世俗化而饱受争议。龙泉寺却站在了自认为的宗教与世俗最恰当的分界点上:既不孤芳自赏,又不随波逐流,既摒绝商业化的侵蚀,又主动拥抱新技术成果——互联网。
但新技术浪潮并不能完全解释这一切。在中国,龙泉寺并非唯一拥抱互联网的寺庙,方丈学诚法师也只是微博上众多高僧中的一员。对于龙泉寺来说,一个保持神秘的“高知僧团”成为外界企图窥视的焦点。在住持学诚法师看来,这是佛教的发展的人才储备,因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自古皆然”。
“还是太少了”
很早之前龙泉寺的僧人就开始用iPad诵经了。江湖传说,经常有黑衣人出没龙泉寺的图书室,他们都是IT江湖的野心家。
346路公交车连接了颐和园和凤凰岭,前者为世人熟知,后者则是龙泉寺的所在地,远离市区,单程至少一个小时。
这座兴建于辽代应历初年的寺庙,历经兴盛颓败,于1995年开始逐渐恢复原貌。在经济发展的大势下,复建的寺庙往往以豪奢为风,其中尤以风景区的寺庙为甚。龙泉寺避免了这一切。
如今的龙泉寺只有一座古朴的山门,红墙斑驳,一辆轿车就可以堵住门口。从山门殿,过金龙桥,穿过天王殿,最后来到大雄宝殿,不过百米。这些佛殿向游客开放并可免费上香,它们保留着古风古貌,占地却不多,布局简约至极。
但如果不坚持走到寺内的小广场,则可能错过龙泉寺最为“入世”的一面——这里连排放着招募影视人才、配音人才、全套微电影制作人才的告示
2013年六一儿童节,龙泉寺举办动漫节,《贤二律师传》中的卡通人物形象和小朋友在一起。龙泉寺陆续开设博客、中、英、日、韩等语种的中华传统文化网站、九语种微博和网络佛学院等。“如果不利用高科技,寺庙里的佛法声音就传播不出去。”龙泉寺住持学诚法师说。(学诚法师博客/图)
同一个母题
所有寺庙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母题:如何复兴佛教。在时代洪流中,不同的寺庙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宗教与网络的结合,并非龙泉寺一家特色。如今,网站几乎成为了中国寺庙的标配,即使是寺中几乎没有手机信号的辽宁海城大悲寺,也有自己的官方网站。
在新浪微博上,开通微博并拥有众多粉丝的高僧大德不乏其人。学诚法师拥有22万粉丝,称得上“大V”,但和佛门“萌主”延参法师相比就太少了,后者有近2300万粉丝。
现在,与龙泉寺相关的QQ群近200个,承担着义工组织的任务,但同样的组织方式也为不少寺庙采用。甚至拿起手机在微信公号中输入“寺”查找,就会发现佛门的手机移动端时代已经来临。
事实上,所有寺庙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母题:如何复兴佛教。改革开放后,佛教迎来复兴机遇,在时代洪流中,不同的寺庙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千年古刹,禅宗祖庭的少林寺,在方丈释永信的带领下,一直走在世俗化与商业化的道路上。少林寺不仅投资影视剧,率武僧团频频出国表演,甚至方丈会为手机号码“开光”以供拍卖。由于太为成功的商业化,国外媒体在翻译释永信的头衔“方丈”一词时,直接使用了“CEO”。与之类似的,是存有佛骨舍利的名刹法门寺,亦深陷商业化的漩涡。
而逆商业化的代表则是大悲寺,主持妙祥呼唤“护持佛法”、“恢复最原本的戒律”,寺中僧人不捉金钱、日中一食、穿百衲衣、行脚、乞食——这些清规戒律让大悲寺独树一帜,却又在现代社会中显得古老得有些另类。
龙泉寺则站在了世俗与宗教分界点上,“互联治寺”并没有冲击到这里的宗教传统。龙泉寺的僧人仍然严守清规戒律,每日出坡劳作,“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僧人一切用度由寺庙统一分配,不捉金钱。寺中游客礼佛免费,龙泉寺也不参与景区门票分成。同时龙泉寺还在北京开了三个奉粥点,向上班族免费奉粥。
学诚法师曾在媒体访问中表示,佛教应该服务于商业社会,宗教外的力量也会影响到佛门。“如果自己的建设搞不好,没有自己的团队,没有自己的事业,不知不觉就会被社会边缘化了。”
这个“自己的团队”,就是学诚法师精心经营的“高知僧团”。
“研究僧”
出家前是程序员的贤信法师常常为一些不太懂的技术十分着急。学诚法师则以佛法开示。贤信开悟,决定向“世间法”求助,慢慢来,并把自己当成产品经理。
“扫地只不过是我的表面工作,我真正的职业是一位研究僧。”周星驰在《少林足球》里的经典台词一经问世,就被广大研究生借用来了戏称自己。一字之差,似乎贯通了学术研究和佛门修行间的种种况味。
然而,在人们眼中,龙泉寺真正打通了两个职业。
“据说又有一位中科院计算所的加盟北京龙泉寺,那你知道龙泉寺的科研实力有多强吗?”2013年岁末,一条关于龙泉寺的微博在网上疯转,再次引起了人们对龙泉寺高知僧团的兴趣。
根据公开报道和龙泉寺网站资料,好事者查证了龙泉寺的高知班底:禅兴法师,清华大学流体力学博士;贤兆法师,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贤威法师,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博士;贤启法师,清华大学核能和热能物理博士;贤庆法师,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等等。
而学诚法师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他与北京多所高校举办的“心文化之旅”等活动,让很多大学生有机会到龙泉寺做义工和修身养性,也打开了一扇了解佛法的窗口。
在中国,“高知出家”现象存在已久,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曾为全民偶像的“第一神童”宁铂在2003年出家。随后,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小能、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邓文庆和美国金融博士钟茂森的相继出家都引发了广泛关注。
在首都师范大学儒教研究中心主任陈明看来,“高知出家”与中国社会急剧变革而导致的心理或者信仰危机有关,他们“转而从宗教方面寻找精神的慰藉和心灵的寄托”。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陆益龙则认为这也是社会走向开放和多元的标志。“在很多国家,很多人都是非常虔诚的宗教追随者,其个人事业也发展得非常成功,他们甚至还依靠宗教信仰给自己带来的力量,为社会作出了更大的贡献。”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上一次龙泉寺获得大范围关注,差不多是同样的原因。2010年北京大学数学系高材生柳智宇在龙泉寺出家,他曾获第47届国际数学奥赛金牌,遁入空门前刚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全额奖学金。
随之而来是高知僧团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猎奇者有之,批判者有之。对于“清华北大分校”的称号,学诚法师曾向媒体表示,龙泉寺出家的人各种学历都有。但回过头来,他又表示社会需要一支高素质的僧团。也就是从那时起,对于高知僧团的话题,以及由此引发的采访,龙泉寺统统敬谢不敏。
事实上,建设高素质的僧团,是佛教界的共识。2011年《法音》曾刊载文章称,上海玉佛寺为提高寺院高层人员专业管理水平,委托上海交大对进行了EMBA培训,6人取得硕士学位。为提高僧众知识层次,玉佛寺选派了40余位法师参加华东师范大学宗教文化大专班学习。玉佛寺中,拥有硕士学历者11人,博士2人。
这也可能是学诚法师最本初的愿景。2005年他来到龙泉寺时,只有一个5人的僧团,但其中就有3人出身清华,1人出身北航。8年时间,龙泉寺的僧团发展到一百余人,义工上千,居士过万。
如今,龙泉寺划分了工程部、教化部、文化部、慈善部和弘宣部。每个大部门下又有各类专业分支机构,统统有法师领导。如领导信息中心的贤信法师,领导动画组的贤书法师。在龙泉寺修建图书馆、教学楼时,从设计到监理都有法师参与。
龙泉寺的信息化,就是团队建设的成果之一。2009年,出身北京工业大学的贤信法师在龙泉寺出家,在这之前他是一名程序员。他曾对媒体说不喜欢程序员这个职业,“因为变化太快,心脏受不了”。
初一入寺,贤信就发现客堂处理挂单等事务只使用了EXCEL很表层的功能,于是他在2010年独立开发了龙泉寺的“挂单系统”
随后,贤信法师希望信息化更进一步:把师父的开示、文章和寺内各种文档管理起来,做成一个系统的数据库。这是个庞大的目标,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贤信常常碰到一些不太懂的技术,为此十分着急。而学诚则以佛法开示,说他这是“向外用心”:事情没做,已经预设了很多问题。
这让贤信开悟到,解决问题不存在一个彻底的完美方案,需要慢慢地来。他决定向“世间法”求助,把自己当成产品经理,组建团队,完成项目。
2011年,贤信下山参加程序员大会,引出一段“龙泉寺,有极客”的佳话。
2013年,龙泉寺法师参加“第八届开源中国开源世界高峰论坛”。龙泉寺却站在了他所认为的宗教与世俗最恰当的分界点上:既不孤芳自赏,又不随波逐流,既摒绝商业化的侵蚀,又主动拥抱新技术成果。
“天下武功出少林,牛叉极客入龙泉”
贤信穿着黄僧袍参加了2011年一场移动者开发大会,从一群热烈讨论代码的程序员中淡定走过。论坛记者采访发现,人家真不是走错了场。
码农,是部分软件开发工作者对自己的戏称。这个群体醉心于代码,有点Geek(极客,多用于称呼电脑黑客)味儿,人们或许不常见到他们,却时常会在网络空间中,享受他们所做出的贡献。
那么,现在想象一下,当一大群程序员聚集在一起,正在讨论一段代码问题时,旁边走出一位淡黄僧袍的僧侣,会是什么情景?
在2011年全球最大中文IT社区CSDN举办移动者开发大会,很多人就目睹了这一幕。来者正是龙泉寺信息技术组的负责人贤信法师
“当时觉得挺有意思的。”CSDN创始人蒋涛回忆,大会参与者都要提前报名,但也有一部分合作伙伴的赠票,没有特别注意到有僧人会参加大会。抱着略微的诧异感,蒋涛安排了论坛记者采访贤信,发现人家真不是走错了场,实实在在是来参会的。
贤信下山参会。对于佛门和IT圈,这都是头一遭,就是现在也不多见。以至于后来一次会议后,贤信在心得中描写入场前的心声:一会儿又要经受无数异样目光的洗礼。
然而,方便法门也就此打开。在IT圈,“龙泉寺,有极客”成为美谈,龙泉寺与IT圈频频互动。仅2013年,龙泉寺参加了9次各类技术开发大会;全年有360公司、码农俱乐部、eicodesign公司等二百多名互联网界人士到寺中参访。由此甚至衍生出一个段子::几年前“微信之父”张小龙在龙泉寺西厢房小住,对几个技术问题苦思不得其解,一气之下把资料撕得粉碎。一僧人进来打扫卫生时帮他把资料重新粘贴起来,还写了几行字,于是,世上后来就有了“微信”。
频繁互动的结果是,一帮精通技术的程序员成为龙泉寺的义工,龙泉寺信息技术组发展壮大起来。“加入进去的义工,多数本身就对佛法有兴趣。”蒋涛说,就他的观察,这就是所谓的“佛度有缘人”。对于程序员们,寺庙有任何佛事活动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有兴趣的人自会加入。
一次活动中,法师们安排参访者闭着眼,手拉手在引路者指引下绕寺一周。“类似有很多意思的活动,有心向佛的人会从中受到指引。”蒋涛说,法师们曾向他提到过这是中国古代发展佛教的方法,龙泉寺致力于恢复这些传统。
另一个吸引程序员们的关键词是公益。“佛法与具体技术的交集其实不多,但在精神上有相似的地方。”龙泉寺信息技术组义工姜太文说,很多程序员致力于开源项目,注重分享和交流,而龙泉寺诸多公益项目都强调奉献,两者很是契合。有志于佛法的义工,将代码当作佛田,就此皈依者不在少数。
龙泉寺信息技术组名声在外,更有有戏言称:“天下武功出少林,牛叉极客入龙泉”。然而,事实上龙泉寺会写代码的法师并不多,尽管会写代码的法师也在增加,在之前大概只有贤信法师懂得技术。
但这已难能可贵。融入互联网的门槛并不高,但只有龙泉寺拥有一个为人称道的技术团队,差别正在于龙泉寺拥有专业素质的僧人。龙泉寺的今天,和它拥有的高素质僧团密不可分。
“乔布斯说过,一流人才吸引一流人才,二流人才则会吸引三流人才。”蒋涛说,龙泉寺正是由于有一个出色的僧团,才会吸引到更多优秀的人加入,进入良性循环。
在姜太文等义工身上,这一点表现得尤其明显。拥有技术背景的贤信,让姜太文初见就倍感亲切。更为重要的是,这一批高知僧团,改变了他们对佛教固有的保守印象。
“在我们小时候,感觉出家是看破红尘或者人生失意的人才会去做的事。”姜太文2000年前都在清华大学学习,其间也接触了佛教,但那时各地的寺庙已被商业化弄得乌烟瘴气。
而龙泉寺的感觉截然不同,僧人可以是年轻人,可以很阳光,可以热心公益,可以不必是失败者,甚至可以为文化传承做出贡献
学诚法师本人就是代表。他1991年于中国佛学院获硕士学位,2007年获授泰国朱拉隆功佛教大学教育学荣誉博士学位。在他年轻时,正是因为才华出众,而被前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赏识,仅23岁就接任了广化寺主持。
这位提携了学诚法师的著名佛教领袖,在谈到佛教发展时说,最关键的有三点:第一是人才,第二是人才,第三还是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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